在 Rachel Dissell 仍是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诚恳家日报》 的新入职记者时,她採访了一名被前男友朝脸部枪伤的 17 岁少女。
“当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是我们没有令她受到更大的伤害”,现为克利夫兰档案馆以及马歇尔项目工作的 Dissell 在提及这位名叫 Johanna Orozco 的少女时说。
Dissell 当时联络上一个名为 “目击暴力的儿童” 的项目,查询有关处理这类採访的建议。在她的报导准备好付梓时,Dissell 也做了一件不符常规的事情:她邀请 Orozco 在报纸出版之前查看她的专题故事的完整八个部分。Orozco 那时尚未成年,Dissell 不想令她被报导所刊出的照片所困扰。Dissell 回忆,她在肯特州立大学的一个伦理工作坊上跟一群记者分享这个决定时,“房间裡有人倒抽气的声音” 。
她当时想,“我应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还是让这些人高高在上地说这样不符新闻业标准?我认为我们必须对信任我们的报导的人表现出人性的关怀,而且这要命的故事根本不是我们的。那是她的故事。”
记者的工作涉及交易他人的故事。在报导创伤的採访过程中,记者需要的敏感度,远远超出与公关代表或政府官员沟通所需的程度。
随着这报导领域日趋成熟,变得更富包容与同理心,亦更由解困方案为主导时,我邀请了四位书写关于移民、性侵和刑事监禁的记者一同思考这个问题:当我们要求人们分享他们最私密的经历时,我们又同时欠他们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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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明来意
新闻业有一条古老行规:将自己从故事中抽离。但这对 Melissa Sanchez 来说并不总是合理;她的个人背景,是启发她部份关于移民和低收入工作的一些报导的源头。
在为 ProPublica 报导于芝加哥工厂工作的危地马拉青年时,Sanchez 曾在文中写她正当时在想像她的父亲——他在墨西哥农村长大,15 岁开始就在回收设施工作。她向受访青年提及她的父亲,并解释说这有助她了解他们的生活。
“对我来说,最好的情况 [是] 人们会敞开心扉向我倾诉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希望……但我认为只有亲密和信任才能做到这一点”,她说。“那会不客观吗?我觉得这无关紧要。这是关于公平地对待他人,而这其中一部分就是要让自己跟他们一样袒露自己。”
Allen Arthur 专门报导获释或正被拘禁的人,也身兼解困新闻网络的网上参与经理。他对报导所涉及的权力关係,以及记者在他们所报导的社群中的角色定位,有不少深入地省思。他明白他的部份受访对象不愿向从未尝过牢狱滋味的人敞开心扉,特别是当他们是白人。
他说:“每个人开腔说的就是,‘你到底是何许人?我们在受苦,而你在工作。你跟我们社群裡捡尸的体制组织有甚麽不同?’ 记者会假装事实并非如此,但事实确实如此。我们是这样被看待的。”
Arthur 说,在访问前的沟通机会,让受访对象能了解更多他的动机和个人背景:“说实话,我个人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被问及。”
他强调谨慎处理消息来源的个人经历的重要性。他说:“我认为,如果我能把甚麽东西鑽进记者的大脑,那就是人们对于自己的故事感到多麽细腻和珍贵。他们想知道我们将如何保守与处理它们。”
解释报导内容和受访的潜在后果
Sanchez 仍然对她初入行时在华盛顿州採访过的一个人感到内疚。
当时政府审计了一间农业公司,发现它僱用了许多无证移民。在她的报导中,Sanchez 引述了一名被解僱的工人,并附上了一张他的照片。“我有警告他所有关于移民和驱逐出境等潜在后果,但我没有预料仅仅是接受访问也会阻碍他将来在这裡找到工作的能力”,她说。他随后困扰受挫并致电给她。
这是一次学习经历。现在,Sanchez 会告诉人们接受她访问可能会发生她预期之外的后果。她还告诉他们,ProPublica 的事实核查过程非常严格,包括背景调查。
有时,人们会对报导使用他们的信息的方式感到讶异。一个小时的谈话可能在终稿中仅被简括成一两句引述。马歇尔计划的特约撰稿人 Maurice Chammah 说,如能力许何,他会尽量让他的受访者知道他们将出现于他的报导的哪个部份,以及他们的经历将如何融入更宏观的叙述中。
如果有人打算具名受访被引述,他说记者应提供机会让他们先评估风险:“作为记者,你可以为一个人提供的仅馀东西,就是说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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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讨论
在长篇报导中,从採访到发佈的过程可能需要稍长的时间。
这对 Chammah 来说尤其如此,当时他在撰写着作《Let the Lord Sort Them: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Death Penalty》。为了在持续两年多的出版过程中维持他的消息来源,他製作了一个试算表,将他的所有採访编目分类纪录。最终,他重新与每位受访者核对,让他们知道他将如何引用他们的访谈内容。
在近期一篇关于芝加哥移民收容所的阿富汗儿童的报导中,Sanchez 也有回头逐一跟受访者核实他们的发言,并确认他们同意被引述。她说,没有人在这过程中撤回事实;很多人感到更加安心,并在意识到其他人也分享了类似的发现时,提供更进一步的确认。
Chammah 将自己描述为 “消息来源与公众之间的调解人”。报导要在编辑需要什麽、读者想看到什麽和消息来源想分享什麽之间取得平衡,对此,四位记者均异口同声,表示基本的同理心至为重要。
Sanchez 说:“归根结底,我认为我必须忠于我在撰写的消息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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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实用建议:
写下事件时序。
记者欠他们的消息来源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报导准确的故事。当有人在跟你透露一个涉及创伤的故事时,他们的记忆很自然会被打乱。Dissell 建议跟你的受访者坐下来,一起写下事件的时序纪录。
谘询专家意见。
如果你正在报导一个你没有个人经验的议题——例如残疾、性侵的创伤或移民——Sanchez 建议记者请一位有经验的同行去把你的报导读一遍。
让受访者也能提问题。
有时我们没有问对问题,而受访者会知道的。“让他们知道他们也能追问”,Arthur 说。
保留人性的关怀,但在必要时建立明确的界限。
即使是在访谈期间,向另一个人坦诚相对,也能製造一种情感上的亲密感。请事先让即将向你分享沉重经验的受访者知道你的角色有其局限,你不能成为他们唯一的支援者。
图片来源:Amy Hirschi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