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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白罗斯记者亲述创伤与重建生活之路

Feb 25, 2024 发表在 危机报导
Protest sign

自 2020 年以来,白罗斯独立记者经历了很多动盪:COVID-19 疫情大流行、抗议浪潮政治镇压,以及邻国乌克兰的战争。许多记者被迫流亡;他们在新闻业工作所面临的普遍挑战更是不在话下。

因此,很多新闻工作者都亟需精神健康支援。

白罗斯记者协会新闻秘书 Barys Haretski 表示,自 2020 年以来,已有数百名记者向协会申请此类支援。“记者们几乎失去了任何意义上的稳定。但我认为大多数人不会寻求帮助——他们只是在非常困难的不得已情况下才来到这里,那是当他们已无法再独自应对的时候,” 他说。

我跟几位白罗斯记者展开了访谈,了解他们经历的危机如何影响他们的精神健康;他们也跟我分享了在充满挑战的条件下如何继续生活和工作,以及新闻编辑室如何为记者提供支援。

Victoria

Victoria* 在白罗斯新闻业工作了六年多。

2020 年 COVID-19 爆发后,白罗斯正准备举行选举,以及应对随后的镇压和抗议浪潮时,她感到情绪空虚。她回忆,当时她饱受焦虑和失眠的折磨,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理想情况下,记者需要将自己(与他们收到的信息)分开,但 2020 年白罗斯发生的一切直接影响了我们的生活和未来的工作,” 她说。“我们很清楚卢卡申科在选举中的 ‘胜利’ 将影响我们每个人。当我看到街上成千上万的人为自由和民主挺身而出时,我感到无比激动。”

这些情绪同样包括持续的恐惧:抗争以眩晕手榴弹爆炸结束,抗争者遭到警棍殴打,随后遭到逮捕。

“你去上班,不确定是否能回家,” 她说。 当卢卡申科显然不会退缩时,她遭受了重大的情感创伤;她体重减轻,睡眠品质恶劣,并且经常被噩梦折磨,三年过后仍然没有结束。

Victoria 的担心其来有自:她的许多记者同事都被逮捕了。“从 2020 年 10 月开始,给监狱里的同事写信、收取包裹以及在没有身份证明的情况下参加抗议活动以避免成为目标的情况变得很常见。我感到自己很幸运——我只被拘留过两次,而且时间很短。我最终没有入狱,但直到 2021 年 6 月离开白罗斯之前,我一直挣扎于战斗或逃跑的模式中惶然度日,” 她说。

儘管离开这个国家提供了更多人身安全的保障,但出走并没有减轻 Victoria 的精神困扰。她仍然难以应对白罗斯局势的不公义。

“2021 年,他们带着针对我的刑事案件的搜查令来到我父母家。这粉碎了我在不久的将来重返白罗斯、跟家人重聚的梦想,” 她说。“在我流亡的两年间,两名至亲去世,当地的镇压仍在继续。我害怕再次被搜查,和有人被逮捕。”

乌克兰战争再次带来焦虑;记者的一天常常始于令人震惊的消息。

由于她与白罗斯的受众失去了联繫,且出于安全原因开始匿名工作,Victoria 向心理治疗师寻求帮助。她试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寻找生活中的微小美好——为当下而活,并时刻怀抱希望。

Olga

如今,在白罗斯记者之间,像 Victoria 这样的故事可谓亳不稀奇。

Olga* 于 2020 年在明斯克修读新闻学,并在 2020 年抗议期间进入新闻业。她在校期间对这些事件的报道为她带来了不少压力,最终她被开除学生资格,随后被捕 30 天。2021年夏天,她离开白罗斯,计划在国外待一个月。然而至今她还没回国。

Olga 搬到基辅,但 2022 年,乌克兰战争爆发,她必须再次搬家。她现在于欧洲的一所大学上学,课程非常密集;在新闻编辑室,她则长时间工作,专注报道白俄斯镇压这敏感议题。

今年四月,Olga 请病假并在立陶宛的日间医院住院就诊,与心理治疗师一起工作了一个月,并开始服用抗忧鬱药物。她正在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她的事业生涯。

Natalya

Natalya* 于 2020 年底离开白罗斯,即该国总统选举几个月后。离开前,警察将她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牢房里超过一天。他们以刑事指控威胁她,当局也开始向她的家人施压。

Natalya 在拉脱维亚的康復机构待了几週。由于受到刑事起诉的威胁,她无法返回白罗斯。她在难民营生活了六个月,这经历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地方;但事实证明我还是有能力在那里生存的。”

乌克兰战争爆发后,她的精神健康状况恶化。她的父亲也大约在同一时间在白罗斯去世。

“我已经学会忍受忧鬱发作,” 她解释。“自 2020 年以来,他们就没有停止过。这很艰难,但我试着接受我必须与之共存,并利用抗忧鬱药、心理治疗、特殊锻炼和散步来治疗自己。”

Sergei O.

心理学家和创伤治疗师 Sergei O. 帮助出不少白罗斯记者。

“找我求助的记者们都带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症状,包括痛苦记忆的回归和情绪解离。有些人不能自控地 [在精神上] 回到了他们被逮捕的地方,并重新经历了这些思绪。相比之下,其他人则尽可能避免接触 [他们的创伤],” 他说。

Sergei 遇到的许多白罗斯记者都曾在工作中受伤。他建议,对记者的帮助可以包括容许请假、调整工作时间、转介心理学家和体能运动。

“重要的是要记住,创伤后经历不会自行消失,” Sergei 说。“它们可以被选择性地压抑起来,但这并不能减轻它们的负面影响。”


*为了保障记者安全,受访记者皆为化名。白罗斯当局仍在继续迫害独立记者,并对他们留在白罗斯的家人施压。

图片来源:Jana Shnipelson on Unsplash.

本文原发布于 IJNet 的俄语分站,现按 Nick Flynt 的英译本翻译为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