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持续，俄罗斯的官方媒体正在竭力为侵略辩护；与此同时，大批俄罗斯人正离开自己的国家。有多少人这样做？他们为什麽要离开，什麽时候回来（假设有此计划）？他们如何看待这场战争？探讨这些问题的文章并不多。
为了记录她口中的 “撕裂的现实”，Linor Goralik 在格鲁吉亚第比利斯推出了 Exodus 22，收集并发布那些逃离俄罗斯并前往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土耳其、以色列等邻近国家的人的故事。Goralik 将这些记述辑录成短篇文集发布，如今已刊载了三个系列。
“在我去每个新地点之前，我都会在 Facebook 上宣佈我正在着手做这个项目，想与来自俄罗斯的新移民交谈，更会特别希望能跟那些帮助他人的人见面，” Goralik 向 IJNet 表示。“我在每个国家待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每次会大约 50 至 60 人进行了长时间的会面和简短对话。我每天要进行五到六次长时间的面谈，这包括在咖啡馆裡跟多人见面，或是在活动中与人互动等。”
她解释，短篇文集的形式非常适合 Goralik 收集到的经历自述。“我认为这最适合大多受访者所处的困惑状态，以及我们发现自己置身的撕裂现实，” Goralik 说。“人们都在担心它会变得更加可怕。”
我特别邀得 Goralik 参与访谈，以了解更多关于 Exodus 22 以及她的其他以战争为主题的媒体项目，例如 ROAR。
Exodus 22
Hanna Valynets：你从不刊载自己的访谈对象的姓名。这是为什麽呢？
Linor Goralik: 有三个原因。一，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人们有机会公开发言；第二，避免以后有人会问起是谁说了什麽这样的不愉快讨论；第三，我想保护他们免受亲政府网军的攻击。
在每系列新故事发布之后，我都会看到大量亲政府的文章涌现——我不知道如何用体面的词来形容了——例如将我笔下的受访者称为 “国家的狗屎”。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些会写这种东西的人在社交媒体上骚扰我的受访者。
人们在逃避什麽？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原因，但很多人逃离的原因有以下三个：首先，他们不想生活在发动这场可怖的战争和打压异见的国家；第二，就是这种打压本身；第三，他们觉得一场更大的白色恐怖即将开始——或许可以称之为 “第二次大恐怖”。我曾遇到因发推文或 Facebook 评论而被带到警察局问话的人。
大恐怖一词指的是否跟斯大林和 1937 年有关？
当然是的。许多人——包括我——都担心那些针对反战和抗议政权的人的打压会变得比现在更可怕。
你能更详细地分享一下你的访谈对象的感受吗？
我最不想的是去笼统地简化事情，因为这是那些试图分析来自俄罗斯的新移民的人经常犯的错误之一。所有人都是个体。但在我看来，我採访过的许多人都感到困惑，很多人对乌克兰和俄罗斯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悲伤，很多人担心未来也是有实在理由的。
我为他们担心，因为很多离开了的人可能无法留在国外，更不用说获得另一个公民身份了。我很害怕，因为很多离开的人显然将难以谋生，且很多人现已失去了工作。他们大多数不打算回到同一个政权治下的国家。我的受访者不止一次承认他们正陷入了两难局面。我很担心他们。
ROAR：另一个以俄罗斯侵乌为主题的项目
Goralik 的第二个以战争为主题的媒名项目名为 ROAR，它是 “俄罗斯异议艺术评论” 的缩写。该出版物由大约 70 名志愿者营运，反对 “以极端形式与政治宣传结合、为当前罪行累累的俄罗斯政府服务的忠诚、奴性、官方文化，” Goralik 在最近的一次採访中说。
ROAR 于 4 月下旬发布了第一期，重点关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翌天，该网站就遭 DDoS 攻击；与 Exodus 22 不同的是，该出版物的许多採访对象都拒绝以匿名受访，即使他们仍身处俄罗斯。
ROAR 的第二期与首期一样，将提供俄文、英文和法文版本；同时，第一期的意大利语翻译工作亦正在进行中。
Valynets: 在我看来，关于反对俄罗斯侵乌的当地人的报导还不够多。你认为这些人的立场在公共空间中的表述如何？
Goralik: 我们创办 ROAR 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表明在俄罗斯反对现政权的大有人在，也并不讳言异议。我们不能保证这些声音必定会被听见；但我们相信，我们的作者必须能够发表他们的诗作、音乐和艺术作品。
ROAR 第二期的主题是 “反抗暴力”。当然，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话题仍然是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战争，但我们希望作者也有机会谈论俄罗斯内部的镇压，以及个体抵抗这种暴力的经历。这是跟俄罗斯文化中密切相关的概念：针对个体的暴力始于政权，最终累积并导致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暴力。
我们现在为第二期编辑了很广泛的作品，包括重要的诗选（近 50 首）、艺术选集（30 多项），现时正在敲定音频的作品选集。目前为止，我们有一个非常丰富的散文和随笔作品。
你能否介绍一下这些作者试图透过作品传达的某些主要想法？
我认为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想法不仅仅是 “向战争说不”，而是在历史脉络下，个体对个人行为负责的想法。
其他相关项目
同时，Goralik 正在着手推动其他几个与俄罗斯侵乌相关的项目，它们都旨在利用个体声音来铭刻当下发生的种种现实。
“我认为对比官方叙述，个体经历极为重要，” Goralik 说。 “我坚信了解一个时代往往是透过那些经历它的个人的故事去开始，而我试图保存这些故事，以此一尽我的微小贡献。”
Valynets: 你有最喜欢的故事吗？
Goralik: 我有一个最喜欢的主题：有很多关于父母对自己寻求移民的孩子感到不满的故事；但是有一小部分则是关于父母非常支持孩子离开俄罗斯的愿望，并尽力帮助他们，包括献出他们仅馀的积蓄。
你喜欢这些故事的哪些方面呢？
那就是在一起并不意味着在地理意义上生活在一起。还有一个更有意义的 “在一起”，即支持、理解和分享共同的价值观——且互相关怀。这些都是非常鼓舞人心的故事。
对于想要了解来自俄罗斯的人的局外的观察者们，有甚麽必须知道？
首先，他们各人都是不同的：我认为每当涉及个人，笼统简化都会失去理解的可能。其次，我认为了解俄罗斯现在有多少人憎恨现政权、这场战争以及这个政府都是很重要的；那些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糟糕的人，他们不仅对此感到担心，而且还在竭尽全力改变这种情况。
它可能看起来像是沧海一粟；但它有着洗涤大海的能力：社会运动、掌握足够信息的怀疑者、相互支持和创造力：我相信这就是高压政权垮台的开端。
本文原发布于 IJNet 的俄语分站，现按英译本翻译为中文。
图片来源：Jakub Ivanov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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